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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夜漂流(27)

九久小说网 2023-10-23 21:10 出处:网络 作者:Bubkes编辑:@春色满园
永夜漂流(27)第二次谈话比第一次的更没有新意。哈珀、苏利和底比斯挤在通信舱,伊万诺夫和泰尔则飘浮在走廊上。信号并未持续太久便断开了,他们五个人变得更为沮丧。之后,他们一行飘到观测台,透过那里的玻璃穹顶
永夜漂流(27)

第二次谈话比第一次的更没有新意。
哈珀、苏利和底比斯挤在通信舱,伊万诺夫和泰尔则飘浮在走廊上。
信号并未持续太久便断开了,他们五个人变得更为沮丧。
之后,他们一行飘到观测台,透过那里的玻璃穹顶,他们能看到旋转着的地球。
最后,也没太多可讨论的—信号那端的男人已经把自己知之甚少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了,但这并未阻止他们反复推敲这些有限的事实。
他们会和国际空间站对接,然后再解决重返地球的难题。
他们不可能永远在轨道上绕行,但没有地面团队在哈萨克斯坦的沙漠迎接他们,事情会变得複杂难料。
其他人还在议论纷纷,苏利则回到了通信舱。
她尝试与北极重新建立联繫,但是失败了。
很明显,这个男人没有他们想知道的资讯,无法帮他们解释现状。
不过她还有其他事情想问他。
她想了解与地球有关的细枝末节:日落、天气、动物。
她想重温生活在大气层下、被温和的日光笼罩的感受,重温被地球拥入怀中的感受,重温赤足踩在泥土、岩石和草地上的感受。
这个季节下的第一场雪、海洋的味道、松影的轮廓。
她无比想念这一切,这是她内心的缺失,像一个黑洞般要把她的五脏六腑吸进虚空。
所以,她等待着。
无须再扫描了。
无线电频率已经被锁定,现在她需要关注的只是层层叠叠的大气层、天线摆放的角度、地球的转动以及下面那个无线电操作员的警觉性了。
她好奇这一切的真实性—她是否真的找到了地球上唯一的倖存者。
接下来几天,“乙太号”抵达了地球的轨道。
苏利没能再次联络上北极的倖存者。
她无法像期待中的那样一直守夜。
绕地飞行后,他们分配了各自的工作任务,跟这个男人继续通话的实际意义已经不大。
其他宇航员都在关注更为要紧的事情。
“乙太号”自始至终的安排都是与国际空间站对接—整艘飞船也是为最终成为空间站的一部分而设计的—所以,从这方面而言,他们仍处于任务範围内,执行着几年前就定下的计画。
但是,没有国际空间站内其他宇航员的协调,对接程式变得困难重重,充满着不确定性。
当他们逐渐靠近国际空间站时,苏利终于又找到了那个男人。
他也非常高兴有机会跟她交谈,谈论任何事情都令他开心。
他向她介绍北极,介绍极夜和冻原上的事情。
当他提起北极熊的足印时,她在他身上辨认出一些东西:一种根深蒂固的孤独。
仿佛即便是现在,已经到了世界末日,他也无法大声说出口,其实他很孤独。
他十分渴望与人建立联结,却不知该怎么做;他发现了一串足印,这个证明其他生命存在的最微弱的证据,竟被他视作一种陪伴。
孤独不只来自境遇的隔绝,本身也是他的一部分,她怀疑他一向如此孤独。
即使是在拥挤的房间,即使是在繁碌的城市,即使是在恋人的怀抱里,他也是孤独的。
她能从他身上辨认出这种孤独,因为她也一样。
通话在她毫无準备的时候断了,她可能从未做好準备。
她又在通信舱内待了许久。
她关闭扬声器,听着飞船本身的嗡鸣声,以及她的队友们在控制舱内模糊的低声细语。
那个男人,孤身在那里,跟蹤北极熊,聆听狼群的嚎叫。
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她据此推测他已经上了年纪,而且他一个人在北极野外生存了这么久,应该是邋里邋遢的了,他可能留着长长的头髮、蓬乱的鬍子。
她想像着他的眼睛,她觉得是碧蓝色的,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层。
起初,她还想像着去拯救他—在埃尔斯米尔岛降落“联盟号”返回舱,搜寻他孤零零的营地—但幻想仅限于此。
如果是那样,他们将无法回到温暖的地区,而且极有可能在结冰的海洋或是冻原上着陆,怎样都寻不到他。
不行,“联盟号”返回舱应该着陆在更合适的地方,在宇航员们更有希望活下去的地方。
这个地球上唯一的倖存者将继续受困原处,而她永远也无法确切地知道他的模样了。
他将始终是个只闻其声、不见其人的存在,是一个游蕩在电波频谱中的流浪者。
他将孤独离世。
她听见泰尔在控制舱内兴奋地喊叫—他们已经看到国际空间站了。
她用连身衣的袖子擦乾眼睛,用手背擦了擦鼻子。
深深呼吸了几下,动了动下巴,活动了一下因悲伤而僵硬的脸部肌肉。
看到国际空间站是个好消息。
她试着微笑,对着收发器外壳上的银色倒影检查自己的笑容。
很不错。
她将自己推出通信舱,经过走廊,到达控制舱,半路上遇到了从离心舱过来的底比斯。
“你準备好了吗?”他问。
“準备好干吗?”“準备好回家。
”他们一起飘浮到控制舱,伊万诺夫和泰尔已经等在那里。
泰尔的对接控制程式已经準备就绪。
伊万诺夫在穹顶飘着,透过窗户看着越来越近的空间站,泰尔则在对接摄像头里盯着越来越近的对接舷门。
银色迷宫般的太阳能阵列在空间站中央铺展开来,像是硕大而闪亮的翅膀。
地球上亮丽的蓝色海洋,夹杂着起起伏伏的白色碎浪和丝丝缕缕的云彩,在空间站下方移动着。
“我心里没底。
”她低声对底比斯说,但他没有听到。
过了一会儿,哈珀走了进来。
他们五个人看着两艘飞船缓慢靠近、对準,然后奇迹般地连接成一体,仿若一个在空蕩蕩的天堂中漂泊的银色天使。

奥古斯丁挣扎着坐起来。
煤油灯的火焰微弱地燃着,灯芯在玻璃罩内闪闪烁烁。
帐篷内似乎没人,但因为光线很暗,所以他不确定。
“艾莉丝,”他喊道,而后又叫了一声,“艾莉丝。
”他只听得到屋外柔风低吟,吹紧了篷布,油炉咝咝地烧着,煤油灯芯劈啪作响。
他试着计算上次跟那个在“乙太号”飞船上的女人交谈后已经过了多久—是昨天吗?前天?还是大前天?陷入迷蒙的半睡半醒状态后,他无法辨明时间的流逝。
他还想跟她说话。
他想了解更多—关于她的母亲和父亲,她是怎么长大的,又是在哪里长大的,她是否已经成家,有没有孩子。
他想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当宇航员,是什么让她决定抛下一切去承受太空中的孤独。
他想跟她说说他的工作、他的成就,以及他的失败—他想忏悔自己犯下的错,希望能获得原谅。
如今,在他生命的尽头,他想说的实在太多了,却没有一点力气说出口。
每当他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时,都感觉天旋地转。
他把脚挪到地板上,身体伏在大腿上,双手捂着脑袋,等待视野里不再出现眼花缭乱的黑云,等着重新找回平衡。
他闭上眼睛,直到不再晕眩,找到一丝平静。
当他睁开双眼,艾莉丝就站在他眼前。
自他生病以来,她就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,照料着发烧的他。
她眨了眨眼,什么话也没说。
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他问道,“你坐在那儿很久了吗?”她点点头,继续看着他,美丽的脸庞上露出空洞的眼神。
他努力理解这么久以来他所熟知的事情。
他的脑袋因这样的思考而疼痛不堪。
“你为什么在这里?”他低声说。
艾莉丝歪了歪脑袋,耸了耸肩,好像在说:“你说呢?”奥古斯丁用手腕揉揉眼窝,看着眼皮里跳跃的光影。
他知道,如果他睁开双眼,那把椅子上将空空如也。
他睁开眼睛,果然如此。
他已经多年不再想起索柯洛的那个夜晚,竭尽所能再也不去想它。
但此时此刻,在他衰竭的肺部发出阵阵沉重的呼吸声时,它又浮现了出来。
那是在琼告诉他怀孕的消息,而他要求把孩子做掉之后不久。
那晚,他突然拜访琼,她在他们共事的研究基地附近的小泥砖宾馆租了房间。
夜已经深了,但她还是让他进了门。
房间里到处都是书籍和崭新成遝的列印纸。
她的毕业论文摞在餐桌上,紫色毡头笔没有盖上笔盖,拍纸簿摊开着,上面写满难以辨别的笔记,旁边是一杯茶。
奥古斯丁跌跌撞撞地走到桌旁,倒在了椅子上。
他喝醉了。
茶不知怎的洒了出来,可能是他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,或是动作幅度太大。
茶渍渗进她的论文,紫色墨蹟像沾了睫毛膏的泪水一般沿纸张晕开。
琼没有生气,但她—怎么说呢?她很悲伤。
她在他身旁坐下,把空茶杯摆正,扔了一块抹布在积水上。
茶水流经桌子边缘,滴到了地板上。
“你为什么来这里?”她问他。
他没有回答,只是盯着眼前被毁掉的纸张。
她等待着。
“奥吉,”她问,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然后,最可笑的事情发生了:他哭了起来。
他起身去橱柜拿酒,希望她没有看到他的眼泪。
她在那里放了威士卡和杜松子酒。
他记得上个星期自己已经喝完了杜松子酒,所以拿了威士卡,在她的空茶杯里倒了两指高的酒。
当他一口喝下时,她忽然双手掩面。
他们俩都哭了。
“你想干什么?”她问。
他突然明白自己不该出现。
她是真的不想见到他—对她仅有的一丝同情瞬间消失了。
“我想试试看,”他含糊地说,“咱们试试看吧。

她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,把桌上的威士卡拿走,把酒瓶放回柜子里。
“我想补救。
”他争辩道。
她看着他,在确认他看到她的眼睛后,她回答了他。
“不用,”她说,“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。
”她把他赶到门口,他照做了。
门口有一张桌子,是用来放钥匙和信件的,上面摆着一盆用蓝绿色花盆栽种的小仙人掌。
桌子上方挂着一面镜子,他看到了镜中的自己。
五官鬆弛,仿佛皮肤失去了弹性;眼眶通红,角膜充血发黄;衬衫领子上沾有血迹,他不确定是谁的血,也不晓得是怎么沾上去的。
镜中回望他的那个男人比他预想的要苍老,比他允许自己承认的更为崩溃、更加失落。
大脑因为浸润在酒精里而迷迷糊糊的,像热浪一般环绕在镜中影像的周围。
不知怎的,这迷糊没有限制他的视野,反而让他看清了更多。
它使镜中的影像更为明显。
他看到需要补救的是他自己,也悲痛地意识到自己对这项任务无能为力,甚至连尝试的信心都没有。
他明白琼看到了什么,也明白她和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离开他会更好。
奥古斯丁从镜前转身,留下镜中那丝一闪而过的诚实—它太沉重了,他无法带走;它也太灼眼了,无法长久凝视。
琼替他打开门。
当他倒在门框上时,她领他走出门,然后轻柔而坚决地关上了他身后的门。
他一个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,背靠着门,仰望阴沉的天空。
它漆黑一片,深不可测,也无动于衷。
那里了无星辰,只有积云。
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。
奥古斯丁无比艰难地慢慢整理好衣着:围巾、帽子、大衣、靴子,最后是连指手套。
帐篷里空空蕩蕩。
拉拉鍊的声音、靴子踩踏的声音、派克大衣摩擦的声音,所有这些轻微的声响聚合在一起,奏出一曲不间断的交响曲。
屋外,冷风依旧轻柔地沉吟着—那是艾莉丝的旋律。
奥吉开门时就已呼吸困难,寒意更是几乎将他击倒。
风从地上吹起冰晶,灌满了他的肺部。
才走了几步,他呼出的大部分气息就冻结在鬍鬚上。
他聚拢气力,决心把悲伤,把所有这些都转化为向前迈步的动作—这是他最后一次爆发。
无线电站在明亮的弦月下清晰可见,他跌跌撞撞,儘快朝它走去。
他不确定要怎么开口跟她说话,或是需要说些什么,但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他只想听到她的声音,只想被她倾听。
在经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,他只想拥有片刻的真诚。
只需片刻即可。
他走到一半,发现雪地里有一串足印,便停了下来。
他一路看过去,足印延伸到湖边,他看到那儿有一座被积雪覆盖的小山丘,似乎与周围不大协调。
他沿着足印走去。
抵达那座小山丘时,他意识到这是那只一直跟着他的北极熊—跟了这么久,走了这么远。
他一部分的自我在恐慌的驱使下想要逃跑,寻找掩护,但其余部分乃至大部分的自我却想要伸手触摸它。
他小心翼翼地碰触北极熊,它轻轻地笑了起来。
他绕着这头大型动物,走到它朝向湖面的鼻子跟前。
它的脖子和肚子平伏在雪地上,爪子拢在身下。
他脱下连指手套,又摸了摸它耸起来的肩胛骨。
北极熊的皮毛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,但他把手指伸进去,发现熊的皮肤散发着一股温热。
那头熊又笑了,但依旧一动不动。
奥吉知道它快死了。
它泛黄的皮毛在月光下看起来几乎是金色的。
奥吉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,他瘫跪在北极熊身旁,手指继续深埋在它的皮毛中。
他决定了,无线电站可以等等再去,现在这一刻—此时此刻,他已经寻觅良久,不可错过。
冷风再起,卷起浮雪吹向天空,将无线电站和其他帐篷掩盖在一片白幕中,直到什么也不剩,只留下奥古斯丁和北极熊。
他想到了琼。
他初次见到她是在研究所对面的停车场。
她停下满是灰尘的“埃尔卡米诺”,从副驾驶座上把行李卸下来时,她那乌黑的头髮散落在肩头。
即使是在研究所门口,他都能看到她搽的口红,以及衬衫和牛仔裤之间露出的一小片皮肤。
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为她褪去衣衫,第一次看她熟睡的模样,好奇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引人注目,如此富有魅力。
这一点他一直没弄明白。
他想起她寄来的照片。
那张快照:那个孩子,那个小姑娘,他们的女儿。
她安静地站着,双臂交叉在胸前,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,没穿鞋子,黑色短髮正好剪到下巴处,直直的刘海剪到眉毛上方。
她的嘴微微张开,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,眼神桀骜不驯,浅褐色的眸子怒目而视。
北极熊呻吟着侧身倒下。
奥吉走近它。
他不再害怕了。
他调整自己的姿势,贴着北极熊温暖的肚子,感觉到它的庞大臂膀环抱住他,满心平静。
他不再是这片土地上的外来者,而是成为它的一部分。
他感到北极熊在他头顶上方的灼热呼吸,于是贴得更紧了,将自己的脸从冷风里埋进它的皮毛中。
在那里,他听到安静有力的心跳声,缓慢,深沉,平稳,有如阵阵鼓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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